□ 周天红

人群，喧闹，歌唱，各种各样的声响，都是城市在呼吸。没有呼吸和动静的城市，是无法想象的。

居于川南，纳溪这座城市很小，只能容纳下一颗安静的心。这座城市又很大，能包容各种喧哗和烦躁。

那段老城墙边的小巷，用岁月、时间与青苔，记录着这座城市八百多年的古老，也记录着形形色色的声响。老式的铁匠铺整天叮当着响，一条汉子长年赤裸着上身锻打着自己的生活。卖豆花的女人，一挑担子两头热，一天三顿，一声声清脆的吆喝，养出了一家两个大学生。卖煎饼油条的夫妇，煎炸着自己美丽的生活与梦想，买房买门市买车子，乐得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。卖茶叶蛋的、磨剪子菜刀的、收旧电视旧冰箱旧货的，他们的声音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曲调，也是对现实和生活的真诚。从那些吆喝声里，我们听清了一个人对生活、生存、生命的不竭渴望。走在那些青石小巷和青砖老墙铺展的人间展台，我总想静下来，俯身泥土和大地，用心去倾听这座城市带给自己最纯粹最美妙的声音。

那座叫冠山的公园，算得上是这座古老的工业化城市最大的绿肺。顺着一条青石小路弯弯曲曲向上走，走在那些林竹碧草、碎石廊桥、亭台楼阁之间，一声鸟语、一缕风声、一朵花开，总能像音乐一样淋漓尽致地穿透我的内心。那些荒凉、寂寞和无奈在瞬间消失殆尽。走过那段廊桥流水，心里突然想起那年那月在另一座城市听到兄弟朋友大声唱起的歌谣：“风起了云在飘，脸红了花在笑，满天星星在闪耀，问我为谁睡不着；河水不停奔跑，心中爱火在燃烧，月亮爬上山腰，我等你在风雨桥。”那座城市很美，那座城市有很多廊桥，他们把廊桥都叫做风雨桥。风雨桥其实就是男女青年谈情说爱的地方。走在这座城市公园的廊桥上，我只能孤身一人，只能静下心来听一听鸟儿和风儿的声音，让天然的音响洗涤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安，回到生活的现实和本源。因为我这把年纪，已经无法把恋爱和婚姻再来一遍。

那条滨江路，穿过麻将的声音，穿过遛狗人的脚步，穿过男人和女人青春涌动中迸发出来的柔情蜜语，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，静听这座城市的美丽声响。长江和永宁河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沙滩、岸石和空荡的内心，像母亲一次次充满爱和温暖的抚摸。夕阳下的乌篷小船，一桨一桨地划破水面，像拨开理想与现实的距离，在歌声中飘向远方。那些从河中吹来的风，一次次慢慢地摆动着杨柳丝条，像在精心梳理着这座城市多少人离乱的心绪。从那些声音里，我听见了花开、听见了爱人的心跳、听见了儿时母亲的呼唤、听见了姐一次次喊“铁蛋儿”回家吃饭的声音，还有远方的你曾经给过的承诺。

心静下来，听着城市的呼吸，一切都是美好的。

夜，说暗就暗下来，这座城市正大口地呼吸着时间和空间的巨大想象，展现着生命无边无际、经久不息、持续忍耐的力量。坝坝舞、练歌城、酒馆与酒楼、酒街与酒巷，那些歌声与人声一起飘摇着。那些被烟与酒灌醉、被梦与花洗涤、被昨天与今天反复碰撞出的歌声，穿透着人们追寻明天的力量。商业步行街上那些门市里随意溜出的《真的好想你》，让人留恋不舍，捏一把时间和口袋，想就想呗，难于思归。大桥上车来车往，拥挤的人流和沿街简单的歌声，一不小心就让人想起家和远方，以及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。想着想着，在拥挤的人群中，就真的终于失去了你。酒店餐馆里一瓶二锅头呛得眼泪流，二两老白干下肚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、粗话与废话，都是从心底流出的真话，话粗理不糙。

城东头长江桥边的工地开工了，城西头的工厂平场了，老城墙边的小区修缮了，那段断头路向前推进了，那个老码头边的小区起了两层地基了……鞭炮声，挖掘机声，塔吊声，老板与工人的吆喝声……一座城市生生不息的奔跑与跨越的声响，也是另一种生命破土而出的强大力量。创新与创造，就得弄出点动静，就得用声音来打破过往时间的沉静，大步向上向前走。

一座城市给我声音，也给我生活的希望。静心听，就能听见风穿过小巷，叶落于石板，花开在小院，汗滴于脚边。听见风，听见云，听见梦与时间。听见他，听见我，也听见你。听见脚下，听见远方，听见夜与明天。

城市停不了歌唱，高山流水，雨打窗台，弦外之音。我却仍旧穿街过巷，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生活。为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，一定要静下心来，去寻找一段终属于自己的歌唱与声响。

我听见了，一座城市在大声呼吸，迎风歌唱。你听见了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