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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4月12日

从一棵树开始的故事

□ 陈云建

在人的生命中有很多树。对我而言,它是棵很特别的树。

这是棵不起眼的树,枯黄的枝干倔强地挺立着,上面布满时间留下的凸起和孔洞;稀疏的叶片,有的黄、有的绿,随着冬日寒风摇曳,萧瑟中不时有叶片飘落。这是棵典型的营养不良的树,放在任何树林里,都不显眼,也没有人在乎它的存在。但这棵树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重要,它在我的生命中已经生长了那么多年,有时候一觉醒来,它甚至还在我的梦中。就是这样一棵树,它的根深入地下,树干底部的根须如同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抓着地面,我的思绪就像条条根须蔓延开来……

这是一个馨香的季节,明媚而亮丽,暖暖的春风拂在脸上,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芬芳,还夹杂着油菜花的气息,沁人心脾,引人沉醉。奶奶背着我慢慢走在乡间的小道上,轻轻地唤着我的乳名。奶奶的步伐很慢,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护住我。我的左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,右边是一棵正在吐露嫩绿的龙眼树。透过龙眼树生机勃勃的叶片,满眼是春的盎然。

前几天下过春雨,天空被柔雨梳洗得湛蓝剔透,给人带来无限遐想,空灵而美妙。村落里的桃花、梨花开得正艳,刚刚吐露的花蕾上带着颗颗露珠,别有一番风情。柔雨澄清了碧空,染绿了花草,灌溉了水田,滋养了这美妙世界。“哞……”,这是耕牛在水田里忙碌的声音;“叽叽喳喳”,这是小鸟们在竹林中的欢唱。还有些声音你无法听到,却能察觉它们的存在,比如一片娇艳欲滴的花瓣掉落在如镜的水面,荡起圈圈涟漪……所有的声音共同组成了大自然的天籁之音。

奶奶背着我走过的那条路,是我的祖祖辈辈走过的路。路的那头,沿着十来阶常年湿润的青石板往下走,是养育了祖祖辈辈的一口特大的井。

转眼到了夏季,而我也在渐渐长大。这口特大的井,出水量丰富,水常年与最下阶踩得光光的石板齐平,可以用挑水桶直接把水打上来;水质清冽爽口,可以直接饮用,用来煮茶则茶味更浓。单是这口井,便有几分看头:你看,大井呈圆形,周围竹的枝叶向天空伸展,朝井口上面的空隙合拢,就像千只绿手将井环抱在中间。竹的根部护着井沿,一些竹根也伸入井水中汲取着营养,偶有绿色的小蛙藏于竹根之中,“呱呱”鸣叫。井并不深,只一米左右,条条嫩绿的水草便在井的底部安了家,是那么的柔,那么的软,打水的时候随着波浪荡漾起舞。红色、黑色的小鱼在水草间探出调皮的头,当你注意到它的时候,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这天,我第一次挑大桶的水,好不容易将两桶水提上,又弯下腰,两手紧紧地扶着桶绳,弓着背一步步往上走。扁担那么沉,压在肩膀上辣得生疼,石板又是那么滑,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。就在我实在站不住,扁担即将从肩膀滑落的一刹那,一只大手从后面帮我拉住了桶绳,说道:“孩子,慢点。”回头一看,原是表叔也来担水。

那年的秋天,格外清冷,村里来了许多钢铁的怪物,先是来了几台前面支着一块大铁皮冒着黑烟的东西,大家叫它推土机,后来又来了几台立着长臂也冒着黑烟的东西,大家叫它挖掘机。那时只知道,这儿要修了。该搬的搬,该走的走。后来我们也搬走了,但孩子们还不时抽空回来,一群群蹲在推土机、挖掘机附近看那大机器是怎么把土坯墙放倒,怎么把田坎挖掉,怎么把沟给填平的……说实话,那时候我觉得特别好玩。过了段时间,当我再回来看的时候,水田消失了、桃树消失了、小溪消失了、竹林消失了,就连那口大井,也断了流再也没水了,剩下一片的枯黄和一片的破败。又过了两年,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宽阔的机场跑道和漂亮的候机大楼,除了那棵龙眼树和树下面的一截小路。

这个冬天,我又来到了这儿,看这棵倔强的、挺立的、孱弱的龙眼树。老树仍在,斯人已去,当年树下背我的奶奶也不在了。我来看这棵龙眼树,就像看一位老朋友、一位长辈。想念是会呼吸的痛,但离开土地的孩子,无论走了多久多远,只要重新接触到土地,所有的不安、迷茫、浮躁,都会消失。

愿这棵树不被世人所遗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