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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4月04日

祖母二三事

□ 石玉梅

又来到祖母的坟前,心中思绪万千。空气里微微湿润,坟头已蹿出新绿,露水挂在草尖。

祖母王华君,生于1917年,2011年去世,享年95岁。祖母1939年出嫁,一生育有三子六女,除一女出生时夭折,余八个儿女皆抚养成人。

一场买卖,几句话,定一桩姻缘。祖姑婚配时,曾祖到外曾祖家商量嫁妆。当时外曾祖家开了一家颇有名的“行嫁铺”。曾祖替祖姑挑选的嫁妆十分丰厚,连身为店老板的外曾祖都很心动,便有意无意地打听曾祖家的情况。曾祖回答:“还有一个小儿子尚未娶亲。”外曾祖立即接话:“我家长女年龄合适,可否?”极其简单的对话,祖母的婚姻就定了下来。

曾祖和外曾祖为祖母筹备了一场十分体面的婚礼,十里红妆,八抬大轿,雕花窗檐,铜钱做帐帘,鎏金大床……婚后,祖父在电池厂担任技术人员;祖母在家中,雇有两名长工帮忙操持。

然而,世事变迁,曾经有多美好,日后就有多艰难。1950年,祖父的工作丢了。面对困境,活下去成了首要目标。家门口有两棵老桂圆树,祖母精心照料。她熟知桂圆树结果一年休树一年的习性,把桂圆树枝一分为二,每年只许一半的树枝挂果,这样年年可得三五百斤桂圆,卖了桂圆给孩子们凑上学的学费。祖母还取笋壳,褪毛压平,再用大小破布刷米浆黏合成粗布块,一层笋壳一层粗布块,做成千层底的鞋子,让孩子们都有鞋穿。

最难的是吃饭问题。同样出工,因为祖父不善农事,队上只按妇女工分计算他的报酬。1964年,祖母毅然把大伯父、七伯父陆续送到部队,部队有饭吃还可以读书;又把三姑送到村卫生室当学员。祖母裹足出不了工,就把房前屋后的荒坡种满南瓜、冬瓜,在竹林边撒一把篱笆豆,篱笆豆藤沿着斑竹攀爬,连棚子都无需搭建。只要有一点空地,她就种上血皮菜或软浆叶,这些菜吃起来口感细嫩,味道还挺鲜美,而且每次只摘叶子,摘了又长,源源不断。

祖母教育孩子,从不打骂,姑姑们讨论最多的话题,总以祖母会“说”盖棺定论,但是这“说”和“教”也是相辅相成的。七伯父18岁参军,从一个普通士兵做到司令部参谋,10年间所有津贴,除去自己生活所需,都如数寄回家中。四姑会做好早饭再上学,五姑、六姑则放学后割猪草……在如此艰难的日子里,祖母不仅支撑着家庭,还坚持让男孩女孩都念书识字。

随着姑姑们都嫁出去了,伯父也转业到地方,家中的生活总算安稳了。祖父随三姑去了攀钢,祖母选择留下来,陪着还在农村生活的小儿子——我的父亲。自从我出生后,祖母就担起了对我的照看任务。年纪大了,祖母把种的瓜收在堂屋一角堆起来。祖母还会制作豆腐乳、水豆豉、干豆豉,夏天的时候晒麦酱,给孩子们都备上一些。

祖母最喜欢看我读书。她拿把蒲扇,倚在老屋门口,慢慢地摇晃;我则搬把藤椅坐在院墙根的李子树下,拿本书,悠哉悠哉地看。有时看得起劲,一抬头,一串葡萄,一根香蕉放在眼前……这都是祖母省下来留给我的。至于为啥要读书这个问题,祖母没有说明,但她用行动传递着对知识的重视。过去,祖母用土白布裁衣,反复用米汤浆洗,这样做出来的衣服,就像布兜一样暖心。

一次我懒睡不起,祖母端着饭碗来到我床前:“幺儿起来,吃了再睡,不要饿坏了。”很奇怪的是,被祖母溺爱长大的孩子,并不娇惯,反而更善良,更懂得爱护和自强,因为祖母经常教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。她说,人的一生会经历无数挫折,所以不要轻言放弃。大家都知道,不管以后变成了什么样子,祖母都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家。

对于往事,祖母秉承保密的原则,即使别人问起伯父在外面的事,祖母也说不清楚,我所知道的情况都是从父辈零星的交谈中拼凑而来。祖母在世时,我时常给祖母揉揉那双饱受煎熬的小脚。祖母缠足时,将二指翘起,大拇指折于二指下,余下三个指头藏于掌心。后来,经过数年的奔波,她的脚已放开,但几个指头幼时就变了形,至死都回不到自然生长的样子。

缠过脚的祖母,一生未曾远行,一辈子守在家里。她希望我多读书,有机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
95年人生路……行行重行行,清明雨难行,春寒料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