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周天红

肉本身就滋味鲜美，再添鱼的鲜香，光是说起，就让人食欲大增，想吃上一口。

三河场是大山里的一处老场镇。山山沟沟岭岭之间，两条小溪汇合，形成一条小河。三河场就在那溪与河的汇合处。三河场不大，鱼香肉丝却有些名气。在三河场提到鱼香肉丝，就不得不谈到焦三顺焦三爷。焦三爷的餐馆就开在三河场的东场口上。山里山外的人，进进出出三河场时，就喜欢走进焦三爷的店子。焦三爷的店子里，最吸引人的味道，就是鱼香肉丝。

大清早，焦三爷出了门，转身就去了三河场的菜市场。早年，三河场是处水陆码头。山里人家的猪，杀了，抬着挑着背着，都弄到三河场来卖。焦三爷买猪肉，很是将就，肥肉买来或炒或蒸或凉拌，骨头买来炖汤或红烧或调汤。鱼香肉丝的肉，可得精挑细选，就单选那猪背脊上的精肉。焦三爷算着时间踩着点，早早去菜市场。背脊上的精肉，一个猪才能有多少？去迟了，被别人买走了，一天的生意就不好做了。

来来往往都是客，就是冲着焦三爷店里的鱼香肉丝来的。焦三爷做鱼香肉丝，那才是手艺。猪背脊肉买回家，立马放进清水里，浸水三五分钟后，洗尽血水。取刀，把肉先切成四四方方一坨一坨的。把肉坨子取出，切成一小片一小片。那肉片切得又薄又匀，放在眼前照着都能透光。肉片切匀，肉丝还得切匀。只听得焦三爷噔噔噔一阵刀响，夹起肉丝，像麻丝一样又细又匀又柔，光是看着，便勾起人的食欲。

鱼香肉丝，当然是没有鱼的，只有鱼香的味道。调味勾汁，是做鱼香肉丝的灵魂。鱼香味，是勾出来的。糖呀醋呀辣椒酱什么的，放进锅里调着勾着，鱼香味就飘起来了。没有鱼，能炒出鱼香味，那才是本事。焦三爷一样一样地把调料放进锅里，炒着炒着，出了鱼香味，再放进肉丝，炝炒。一盘鱼香肉丝就出了锅。大山里，好些人纳闷，肉丝怎么能炒出鱼香味？好些人进了焦三爷的店子，目不转睛看着焦三爷的一举一动，回到家里，学着做，肉丝还是肉丝的味道，就是出不了鱼香味。焦三爷说，你那就是浪费东西。

焦三爷的鱼香肉丝端上桌，大家忍不住举起筷子，你一筷子我一筷子，一盘鱼香肉丝转眼就没了。有的小娃，看着盘子里还有汤汁，赶紧端起盘子来个一扫光。要是还有小娃没有扫到点汤汤汁汁的，就该放声大哭大闹了，整得一个场子都笑翻了。焦三爷除了在三河场开店子，周围村子里哪家哪户做大寿、办婚礼、盖新房等，都爱请他去主厨。焦三爷主厨，鱼香肉丝是压轴菜。好些人听说焦三爷来了，要是没有鱼香肉丝端上桌，都放着筷子不动。看着鱼香肉丝，大动筷子，大碗喝酒，真是爽快。客人吃得高兴，主人家也有面子。哪家哪户办酒席，要是没请动焦三爷，那就真没面子。

焦三爷的主场，还是在三河场的店子里。三河场的店子，是焦三爷的父亲留下的，得好好守着。父亲是三河场一带有名的打鱼郎，顺着小河小溪，风里来、雨里去，不要说吃肉了，就是鱼也吃不起。那年月，生活苦，打鱼人吃不起鱼，正常。没肉，用萝卜丝茄子丝红薯丝代替。没鱼，用鱼香味代替。父亲的办法多，为了一家人能吃饱饭，硬是挖空心思。有人说，焦三爷的父亲做鱼香肉丝的手艺，就是这样练出来的。

早些年，焦三爷可不想学父亲做鱼香肉丝的手艺。顺溪顺河顺着码头打鱼，回到家，虽然能吃上鱼香肉丝，但是肉丝是假的、鱼香也是假的，真没什么劲。焦三爷做梦都想吃上正宗的鱼香肉丝，有天趁着夜色从码头上坐着竹排子，离开了三河场。焦三爷进了城，什么都干，只要能吃饱肚子。扛啤酒箱，送煤炭粑，帮厨洗碗……干着干着，焦三爷终于能吃上真的鱼香肉丝了。焦三爷和朋友合伙开起了一家小餐馆，卖的是家常菜，当然也卖鱼香肉丝。

后来，焦三爷的父亲不能下河下溪打鱼了，在三河场口上的餐馆也经营不了了。焦三爷重新回到了三河场，带回城里开餐馆的手艺，又继承了父亲的手艺，做起鱼香肉丝就更是得心应手。焦三爷说，世间之事，只要道选正，做任何事都不是白干的。焦三爷打过鱼拉过网，进过城下过苦力，帮过厨开过餐馆，这些都是做好一盘鱼香肉丝的功夫。人是磨出来的，菜是练出来的，心是静出来的，路是闯出来的。大道通天，小道通边。歪门邪道，谁都不能走。

多少人进了三河场，一脚不歇，直往焦三爷的店子里走。进了门，大喊一声，来盘鱼香肉丝。焦三爷笑着脸就出了屋，一杯茶迎上，桌子抹得干干净净，看着就是生意人的待客之道。

山里人说，心有多大，江湖就有多大。江湖有多大，就能成多大的事。心在，事在。一个小小的乡场镇子，一盘小小的鱼香肉丝，多少世间烟火味道。多少时候，我们都想时间能静止在某一刻，你我同在，吃上一盘鱼香肉丝，足矣。

一盘鱼香肉丝，一些老场老镇老景，往事入云烟，味道就在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