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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10月26日

《和博尔赫斯在一起》 阿尔维托·曼古埃尔/著

博尔赫斯与他的朗读者

读到一本好书,就是“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”般的心情

林颐

文学很神奇。邂逅一本好书、一个段落、或一个句子,忽然让人开启了灵犀。还有一些更幸运的人,有幸遇到他崇仰的大师,自此往后,他的路途上总有一盏光亮的灯。

阿尔维托·曼古埃尔穿过佛罗里达大街的人群,绕过各种建筑物,来到麦伊普大街994号,按下某个门铃,穿过楼道,走进六层的一个房间,我想人类的基本情感总是相似的,曼古埃尔必定抱着忐忑的心情,因为在那一头,有位大师在等着他,那人就是博尔赫斯。

那是1964年,65岁的博尔赫斯坐在厚重的幔幕后面。那时,他是阿根廷国家图书馆的馆长,身处天堂乐园,然而书籍于他是没有文字的。双目失明是博尔赫斯家族的咒语,曾祖父、祖母、父亲,现在是他,仿佛夏日黄昏徐徐降临,他们的眼睛沉入了寂暗。博尔赫斯需要请人为他读书,捕捉那些隐约发光的文字。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曼古埃尔是他挑中的一个朗读者,其后的四年里,曼古埃尔成为博尔赫斯的学生与密友。

《和博尔赫斯在一起》是一册极薄的小书,只有五万字,语言朴素,然而盛载的情感充盈,流荡的智性深沉。那些午后时光构建了书籍的世界,他们围绕各种话题展开纯粹的对话,对谈的内容鲜活生动。曼古埃尔说他没有意识到这是怎样的殊荣,也没有做笔记,有什么关系呢,他是那么认真的朗读者与倾听者,他的纯粹或许就是博尔赫斯挑选的理由。这部回忆录足够作为见证,在与博尔赫斯相处的时间里,他获得了哪些宝藏。

失明对于博尔赫斯未必就是坏事,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,他和家人就在做准备。从30岁起眼疾日益加重,直至50多岁彻底失明,这个逐渐推移的过程,让博尔赫斯获得了生命特殊的体验。博尔赫斯一生都喜欢与人交谈,他的谈话诗意且睿智,文采斐然,光华流转。他曾多次与人谈及失明,他说,观看是盲人的特权,失明让他更加深入内在的灵魂。盲人的时间感与众不同,不再需要每时每刻忙于填满时间,当你坐在那儿,你就是时间。自我即过去、现在,还有对于即将来临的时间,对于未来的预期。

博尔赫斯抛弃了对有形的载体的占有。曼古埃尔说,博尔赫斯的藏书并不多,但囊括了他的阅读精华。博尔赫斯的书架依然是让人向往的,那上面站着史蒂文森、切斯特斯、亨利·詹姆斯、吉卜林、王尔德、路易斯·卡罗尔、斯宾格勒、吉本、惠特曼,等等,以及《堂吉诃德》、多版本的《一千零一夜》和各种诗集。宏大史诗,奇特民俗,古老神话和魔幻传说,构成了奇诡的异域空间,是博尔赫斯永不枯竭的灵感源泉。博尔赫斯所认为的好作家,都能够恰当地运用意象来呼应感觉,他说,所有作家都在一遍一遍写着同一本书,以呼应自己的内心,比阅读更好的事,就是重读,深入到作品中去。

博尔赫斯重形象胜过观念,他倾向于以寓言和暗喻的方式,而不是理性的方式去思考问题。他很喜欢和他的朋友讨论噩梦,在他看来,噩梦或许是夜的寓言。他的两个基本噩梦就是迷宫和镜子,而从他的童年开始,老虎就穿梭在他的梦境里。博尔赫斯和曼古埃尔共读吉卜林的故事,在那个下午,仿佛有老虎喘着热气,伸出爪子抵在他们的肩膀上。迷宫造就了《小径分岔的花园》这样结构精致的作品,而镜子让博尔赫斯早在童年之时就于恐惧的氛围里去探索潜意识。博尔赫斯倾诉自己对梦的感觉,对世界的认知,曼古埃尔说,“他的事就是文学”,其实在本质上,他们都是激情的文学梦想家。

曼古埃尔写下他的回忆时,博尔赫斯已经于1986年在日内瓦辞世,缅怀没有尽头,思绪仍在延续。曼古埃尔后来成为了公认的阅读大师,他出版了一部名叫《理想的读者》的著作,其中隐现博尔赫斯的影子,21篇阅读笔记,从漫游仙境的爱丽丝与镜中森林的读者说起,他讲述纸上的文字带给世界的连贯性。曼古埃尔还有一部被卡尔维诺盛赞的虚构阅读作品,叫《想象地名私人词典》,他沉浸在惬意的游荡之中,用文字开拓非实在的王国疆域,制造谜魅的“妖精地理学”。写作是孤栖独立的行当,幸而,文学可以联结心灵的默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