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蒋安贤
“刺走,刺走,踩沟,踩沟,瞎了,转弯”。这是儿时父亲赶着牛儿犁地时,常哼的“小令”,再次在我的记忆中回荡。那声音悠长的响彻山谷,伴着父亲的喘息,伴着黄牛的眸叫,伴着犁头的吱响。时而急促,时而舒缓,像秦腔、像信天游、像花鼓子……
父亲是我们家的“孺子牛”。一个淳朴的农民,一辈子和黄土交往,与黄牛为伴,犁是他在乡间行走的另一只脚。记得儿时每到春耕,他总会牵着牛儿,扛着犁头,山歌悠悠,踩着晨曦的露水,走向那一块贫瘠的土地。到了地里,他左手握着犁头,右手抓着棍子和纤绳,不停地吆喝,牛儿不停地前移,犁头不停地翻转,泥土不停地倾倒。而他,也跟着那样的节奏,不停地提犁,翻土,扬鞭,踩渠,转弯,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。
累了,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,从兜里拿出一支山烟,抽了起来。一根烟的功夫过后,他又站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泥土,继续他没干完的活儿。有一次,我和姐姐在地里割猪草,觉得父亲犁地挺有趣味,就趁父亲午饭时,偷偷去犁地。我们学着父亲前倾着身子,右手扶着犁把儿,紧握着犁架,口里哼着父亲的吆喝声:“刺走,刺走,踩沟,踩沟,瞎了,转弯”,可是牛儿不听使唤。我和姐姐摔得个仰面朝天,牛儿拉着犁头跑了很远,我们怎么也逮不着。父亲连忙起来,“哞……哞……哞”叫了几声,牛儿便站住了。父亲说:“犁地要推拉结合,前面拉的靠力气,后面推的得有技巧,既要掌握犁的深度、方向,还得用力前推”。怎么扶、怎么推、怎么压,心中有数,游刃有余。
父亲犁田很风趣,爱说爱笑,还爱编顺口溜。看到蚯蚓在泥浆中翻滚,虫子急忙奔命,偶尔有拇指粗的黄蟮跃起,他便停下来哼几句:“这头犁了犁那头,犁着个黄蟮头”。我们几姊妹在一旁捧腹大笑。犁完了田,疙疙瘩瘩的土块“张牙舞爪”,接下来还得耙平整。父亲站在耙上,随着老牛一趟趟地滑动,来来去去中,一块平整的水田,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。这时,滚滚汗珠从父亲的额头两边直线而下,晶莹而又浓密,急速而又平稳;黝暗的皮肤,不停地显出油状的光点。
几十年如一日,父亲都在土地上留下汗滴。他耕种的是希望,耕种的是儿女们的幸福。而今,父亲已是古稀之年了,看着他佝偻的身躯,干瘦的手臂,鬓边的白发,我不禁会想起儿时的父亲,在田地里重演那一幕幕情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