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,黑云压顶, 遍地泥泞。尽管旅途崎岖难行,尽管马达伴随着雨滴发出刺耳的声响,还是无法阻挡我第一次回家的热切和欣喜。我望着窗外,独自欣赏着沿途的“美景”。
当兵两年,这是我第一次回家。踏出营门, 恍如隔世,一切是那样的新奇,心情是那样的激动。回家!曾经多少次出现在我梦里,又有多少次因为它只是一个梦而低头叹息。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,寄托着多少铁血男儿的牵挂。
记得刚入伍时,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母亲。父亲常年在外,妹妹也在外地上学,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撑着。每次与母亲通话,都能听到她乐呵呵的声音,渐渐的,我也就心安了。我整理了一下思绪,想象着与父母见面的场景,我是该给他们一个拥抱,还是该敬一个庄严的军礼?又或者,只需要纯真地一笑?一路上,我想了很多,却没有结果。
下了车,我提着行礼箱一路小跑到村口,青山如故,绿水依旧,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。我望了望家的方向,发现母亲正向我跑来,她矮小而略微偏胖的身材,竟然跑得飞快。“把东西给我,赶紧回去吃饭,菜都凉了。”我问:“爸呢?”“他很想回来,可惜走不开。”母亲边说边抢过我手里的行礼箱,一把甩在肩上。我跟在母亲的身后,仔细打量着她,不知是不是扛着箱子的原因,她走得有些吃力,右手扣住箱体,左手撑着腰部,头也极力地偏向左边。透过她衣领褶皱产生的缝隙,我看到了脖子上那一道黑白分明的印迹, 与此同时, 头上一撮撮刺眼的白发也闯入了我的视线,将我之前的兴奋与激情一扫而光,取而代之的是无奈、自责与心酸。我突然想起了母亲两年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:“儿子,我很好,你在部队里面好好干,争取转个士官。”但是我无法想象,母亲所说的“好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。
回到家,母亲急忙将饭菜端上桌,生怕我饿着,爷爷奶奶也过来看我。
“这些菜我弄得早了点,看你还没有回来,我又热了一下,味道没有之前的好了。”回锅肉、糖醋排骨、 手磨豆腐……满满一大桌,全是我以前喜欢吃的菜。我问她,这个时候,怎么还会有腊肠?“知道你要回来,年初就特意为你留了一点儿。”我没有作声,装作很饿的样子狼吞虎咽起来,其实我知道,不管是哪一道菜,都是用来接待客人的,以前全家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舍不得吃。席间,奶奶无意间提到了我母亲做手术的事,在我再三追问下,奶奶才说出了实情。母亲由于劳累过度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,虽然半年前做了手术,可医生说以后再也不能干重活了, 拎20公斤以上的东西都不行。这么大的事情,我居然一直不知道,想起母亲为我扛箱子的场景,我突然从愧疚变成了悔恨。我以为母亲是因为身材矮小的原因,或者是怕弄脏了箱子,才把箱子扛在肩上,即便她用手撑着腰,我也没有怀疑,以前她可是我们村出了名的“女汉子”啊!原本打算利用休假的机会去哪里玩一玩,现在却没了一点儿心思, 只想好好地陪陪家人。
每天,我都是早早起床,为母亲做饭 ,收拾屋子,只要有活干,我都会从母亲手里夺过来,翻土、犁地、喂猪、施肥……能做的我都一股脑全做,唯有如此, 我心里才能好受些。可就算如此,我依然觉得做得不够,因为我欠母亲的实在太多太多。
儿时的玩伴请我到家里做客,同学也请我到外面去玩,刚开始不好意思拒绝,就出去了两次。
“难得聚到一起,今天我们不醉不归。”
“不好意思,我们有规定,我不能喝酒。”
“听说当兵的酒量都好着呢!”“你喝了谁会知道,少喝一点没事。”看我态度坚决,他们倒也没再说什么。我换了一个靠边的位置,看他们谈笑风生,把酒言欢。我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, 虽然偶尔也附和两句,但还是不能掩盖我的格格不入。从那以后,我发现曾经那些志同道合早已不复存在,那些年少岁月注定只是回忆。也是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参加过大型的同学朋友聚会,我没有约他们,而他们也没有再约我。唯有母亲,始终对我不离不弃。
我感谢我的母亲,也感谢在军人背后默默奉献的所有军属,有你们的存在, 我们才多了一道最温馨的港湾,才能够安心在疆场上浴血奋战、保家卫国。做军人难,做军属更难。军人与牺牲奉献随行,军属则需要默默承受着这种伟大精神背后的无悔艰辛。
◎ 何舜